梦回穿越

第四章:往事难追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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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天地并况,惟予有慕,爰熙紫坛,思求厥路。恭承禋祀,缊豫为纷,黼绣周张,承神至尊……”侯乐令朗朗唱着“天地”这首祭祀天地的歌,屋内的学子们一边听着侯乐令低沉悠扬的歌声,一边仔细对照着书页上的文字。云幼蝶也认真地学习着,忽然一转首之间,发现左旁的夏俊驰的视线正望着自己这边,云幼蝶心中一突,仔细看去,又发现他的视线其实是越过自己望向了窗外的梅林。云幼蝶心中一叹,收回思绪,也收敛了心中的异样情绪,继续自己的学习。
    待侯乐令一离开,屋内众人都大大松了一口气,祭祀本是一件庄重肃穆的事情,侯乐令教导他们祭祀之乐,也一直是认真严肃,半点不马虎,大多数人都被他毫不留情地批过,因此,众人对侯乐令是既恨又羞。“夏公子,我们想冒昧同你请教这一句的意思。”云幼蝶正在温习,听到这娇柔的声音,忍不住看向了夏俊驰,只见他正对围绕在他身边的两个女子耐心地讲解着方才学过的内容。云幼蝶转回头,继续自己的温习,这时闵雯菲走了过来,一把拉起云幼蝶,“幼蝶,你再这么努力,只怕这浮曲院中已无人能超越你。”说着,闵雯菲看了一眼夏俊驰那三人,不屑道:“我们这院里呢,有些人故作清高,还有些人呢,装模作样,我闵雯菲最是看不得这些矫情之人,走走走,幼蝶你陪我去院外转转,免得污了眼睛。”
    闵雯菲说地十分直白,那边三人闻言顿时红了脸,云幼蝶只是随意扫了一眼,便随着闵雯菲走了出去。闵雯菲还在喋喋不休,“哼,早知道他是这种人,我何必对他说那些,让你受委屈。身为御史之子,先前装作清高不过的样子,这会儿又来者不拒,真是让人恶心,这种人,幼蝶,你以后千万别再搭理他!”云幼蝶沉默不语,夏俊驰人才品貌都是万中挑一,吸引大部分女子的视线也不稀奇,另一世的他何尝不是如此?别看闵雯菲如今说地大义凛然,气愤不过,其实她的小心脏也会为夏俊驰跳动两下,这是正常的,也是单纯的爱慕,还牵扯不上喜欢与爱之间的高度。
    闵雯菲感叹道:“这两日云翔长公主无暇来皇学院,想必是陛下时常召见于她,也是,长公主的职责可重了。”闵雯菲想起一事,看了看吊在几步外的侍女们,凑近云幼蝶低声道:“幼蝶,你可知陛下昨日纳了两位顺常,听说,两人皆是妍昭仪所荐,这话你信么?”云幼蝶闻言心中微惊,妍昭仪乔雅的嫉妒之心可是出了名的,不说当日里被废掉的前皇后吴氏,便是宫中其他地位远不及她的妃嫔,一个个都战战兢兢地在她手下讨生活,令人难以理解的是,敏帝也默许了她的这种行为。反常必为妖,如今乔雅主动送上女子,绝对不是为了真的讨好陛下从而分走她的爱宠,那,又是为了什么呢,她怎么觉得这里面有一丝阴谋的气息呢?云幼蝶皱眉深思起来,闵雯菲突然捏了捏云幼蝶的手,“幼蝶……”
    不待闵雯菲说完,云幼蝶已经抬起头来看见了前方渐行渐近的男子,正是甘远伯之子丁辰尧。丁辰尧长她三岁,高她一阶,如今已在世安院就学,说起来,幼时,她们一帮屁小孩经常玩耍在一块,谁也不觉得有什么,偏偏她生性敏感,心中缺爱,所以才会对这个爱开玩笑,也总是逗她笑的男子心生异样的感觉,这一世与另一世的她太过相似。待人走近了,三人相互见过礼,丁辰尧开口道:“听闻前些时日书兰郡主身体不适,如今可大好了?”这样的话云幼蝶听过已不下数十遍,几乎麻木,她朝丁辰尧一福,“我已无恙,谢丁公子慰问,丁公子有事请自便,我与姐妹就不打扰了。”说完,挽着闵雯菲越过他朝前走去。
    闵雯菲回头看了一眼仍伫立在原地朝这边张望的丁辰尧,不禁感叹道:“幼蝶,我第一次觉得,你真的狠心。”云幼蝶淡淡一笑,“不仅要对别人狠,更要对自己狠,否则,伤人伤己。”闵雯菲摇摇头,“我觉得不对,人之间是相互的,你对他好,他也对你好,如此,不是皆大欢喜吗?”云幼蝶顿住脚步,看向闵雯菲,认真道:“然后呢?”“然后?”闵雯菲不解地道:“幼蝶,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。”云幼蝶叹道:“雯菲,这世间谁都不是独立的自己,也不只是为自己而活,两个人在一起,要考虑的东西太多,门当户对四个字不只是令我们厌烦的枷锁,而是不可违逆的事实。”尤其是在这规矩重重的异世,云幼蝶心中道,前一世,对方理直气壮地甩出分手两个字,她心痛难当。后来又听说是他的母亲反对,因为两个人的家世都不好,在一起,只会更累,正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。如果这是他真正放弃自己的理由,那么,她无话可说,她不愿也不会拖累任何人。这一世亦如此,丁辰尧也好,他也好,她们永远都无法站在一条线上。
    闵雯菲怔怔地看着云幼蝶,“幼蝶,不知道为什么,我觉得自你病愈后,你一直都不开心。而且,你渐渐地封锁了自己的心,哪怕是对着我。”云幼蝶闻言浅浅一笑,执起闵雯菲的手,“雯菲,你是个好女孩,一定要记得,如果……将来遇上你所爱之人,也要坚守住自己的心,不要给他十分,否则,你会失去自己。”闵雯菲当日并不明白云幼蝶为何会与她说这些,她也未明白其中的暗示,直到多年以后,她才发现,云幼蝶原来早就预料到了她的心性与人生,可是,那时的她已是伤痕累累。
    “诶?那不是曲湘伯家的小公子魏亮吗?”闵雯菲很快将云幼蝶说的话抛在了脑后,指着远处小径上一名十六七岁的男子诧异道。云幼蝶只见到一个匆匆远去的背影,不禁疑惑道:“曲湘伯?”“唉呀,你看我这记性!”闵雯菲拍了拍自己的脑袋,“现在已降为男爵,聊胜于无罢了。”云幼蝶奇道:“这是为何?可是犯了什么事?”闵雯菲摇摇头,然后看了一眼周围,这才低声道:“你是不知道,这位魏小公子生性顽劣,脾气又差得很,昨日不知怎么得罪了莫院史,莫院史一状告到了陛下跟前,说是曲湘伯,呃曲湘男管教无方,不知还向陛下陈述了什么,总之陛下十分生气,当着朝臣的面便降了魏家的爵位,而且令魏家子弟再不得入皇学院。”闵雯菲又看了一眼魏亮走过的小径,“想来今日是收拾东西回西城郡吧。”难怪她不知道曲湘伯,原来不是苍都城的,云幼蝶不禁道:“这么严重?若是被皇学院赶了出去,其他的书院只怕也不会收了吧。”闵雯菲摇头叹道:“谁说不是呢?不过也是那魏亮自作自受,还连累了父亲与家族,想必从今以后是不会受魏家待见的了。”终究事不关己,云幼蝶只是叹息一声罢了。
    丛丛黄金竹间,太尉家的二公子黎潇然正闲坐于其间,左手把玩着腰间的一个鎏金镂空香囊,右手则高举着一本书一目十行地阅视。突然间想到晨间母亲的失态,黎潇然不由有些疑惑,父亲与母亲一向感情甚笃,家中虽有两个妾氏,但父亲向来知道分寸,母亲也从来没有多话,一切只按着规矩来就是。再说家中之事,皆由母亲作主,太尉府内上敬下重,谁又会为难母亲呢?尽管外祖家已然没落,但父亲身居太尉之职,朝中地位也仅次于丞相,母亲身为丞相夫人,谁人还不巴结着?黎潇然摇了摇头,今日该早些回去,定要令母亲再度开怀才是。
    正胡思乱想着,竹林之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同时夹杂着几个女子的嬉闹笑语,黎潇然皱了皱眉,他一向喜静,所以午间休息的时候时常会来这个偏僻的竹林,这里也一向无人踏足,黎潇然心中一叹,看来明日又得找其他地方了。正待起身,那几人的声音已经清晰传来,其中一个女子有些忐忑道:“郡主,这样会不会太过分?”“哼!过分?”另一个女子冷声道:“你从前难道就没受过她的排落?你有心思怜悯她,还不如想想怎么让你母亲回来呢?”方才的女子不再说话,同时另一个女子接话道:“冰菱,她往常仗着与长公主的亲近,便目下无人,不知受过她害的人还有多少,这两日她倒是安分了,却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,真是好笑。”“就是就是!”另一个女子接口道:“也不知道是做给谁看!以为这样,就能抹掉过往吗?她倒是想,也不看看,她是个什么身份,也就敢在郡主您面前摆谱。”那女子顿了顿,嘲讽道:“不过是质子之后,能活多久还是两说呢。”
    几人渐行渐远,黎潇然不禁想起这几日总是一副淡淡神情的云幼蝶,她,确实变了许多,从前她的张狂与粗暴他是看在眼里的,虽有一丝怜惜,但总归不喜,可既然她已经不再惹事生非,这些人却还要揪着她不放,就有些过分了。黎潇然叫过身后的侍从朱奇,对他耳语了几句,那人一行礼后便朝那几名女子追去。
    黎潇然走出宫门的时候,他的侍从朱奇终于将消息带了回来,“她们半约半骗着,让书兰郡主进了藏书楼,又将藏书楼的守门人都给调开了,并且将藏书楼上了锁。”黎潇然想了想,这些终究与他无关,他也急着赶回去,而且那几个女子也不过是想关她一夜罢了,并不是大事。想必以她现在的能力要解决这件事情,并不是件难事,于是丢下这边的心思,迅速上马朝太尉府赶了回去。
    回到太尉府一进入主院,他便察觉到了气氛有些不同,主屋大门紧闭,侍从侍女皆侍候在门外。一见到黎潇然,一名三十几岁的妇人脸上神色一松,忙走几步迎着黎潇然高声道:“二公子回来了!”原本寂静的屋内过了好一会儿,才听见太尉黎昕的声音响起,“潇然回来了?摆饭吧!”门外的侍女正要行动,却猛地听到一声瓷器碎裂声,随即太尉夫人吉听萍冷声道:“不必了!潇然进来!”黎潇然心中有些不安地踏进了屋内,只见黎昕与吉听萍正坐在内室,两人远远地各占一方,黎昕脸上隐有怒色,而吉听萍的脸上除了愤怒还有一种绝望的意味。黎潇然心中一紧,走上前朝两人行礼,“孩儿见过父亲,母亲!”
    黎昕收敛了神色,慈爱一笑,“潇然,你回来就好,你母亲身子有些不适,你陪她好好说会儿话,待会儿劝着她吃些东西,她一整日未曾进食。”说着,黎昕起身欲离开。黎潇然闻言则是吃了一惊,连忙走到吉听萍身边,担忧地扶住吉听萍冰凉的双手,“母亲?”听到这一声叫唤,吉听萍隐忍已久的泪水不禁滑了下来,黎潇然心中难受,正待说话,吉听萍却是看向已行至门口的黎昕,“老爷!”黎昕脚步一顿,她不再唤他夫君了,吉听萍拍了拍黎潇然的手,然后起身朝前走了几步,向黎昕一福,平静道:“老爷,贱妾,自请下堂!”黎昕闻言霍然转身,死死地盯着吉听萍,黎潇然则是吓了一大跳,他连忙跪行到吉听萍身边,“母亲,您在说什么傻话呀?您不要父亲,不要长姐,也不要潇然了吗?”
    吉听萍一笑,那笑容十分凄凉,直看得黎潇然心中发冷,吉听萍看向黎潇然,“傻潇然呀,你姐姐哪是你什么长姐,你也不是什么黎二公子呀,你可知道,你上头还有三位兄长及两位家姐?”吉听萍一顿,看着脸上充满不可置信的黎潇然道:“按排行,你可是黎家七公子呢,而你母亲我,你也不该称母亲,而要称姨娘才是。”吉听萍苦笑着转头看向黎昕,凄然道:“潇然,你母亲另有其人,而我就是一个妾,一个妾呀!”黎昕脸上一片淡漠,冷冷看着这一切,“你果真要如此,无半点容人之量吗?”吉听萍闭了闭眼睛,再睁开眼时,已是一片清冷神色,垂着眸子也不看黎昕,“贱妾所言全发自肺腑,贱妾不但不能容忍老爷在清州城的妻妾,更是容不下老爷在那边的子嗣,除非老爷断了那边,否则贱妾绝不回头。”
    黎昕怒极反笑,不理会黎潇然呆滞的神色,“如你所愿,今日我便休书一封,你回你吉家去吧!”吉听萍垂首道:“谢老爷成全!”黎昕默了默,随即转身离开,身影绝然。看着这一切的变故,黎潇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,他多希望母亲是在说胡话,可父亲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,他不明白,从前互敬互爱的两个人为什么说散便会散,为什么会突然冒出另外的妻妾,以及别的兄弟?而母亲方才说的短短几句已经深深地扎在他的心里,痛得他只希望这是一场噩梦。吉听萍直了身子,拉起跪着的黎潇然,认真道:“潇然,我舍不得你姐姐,也舍不得你,可我,受不了这屈辱,如果让我委曲求全,我怕我会忍不住杀了他们。”吉听萍抱住黎潇然,哽咽道:“潇然,潇然,潇然……”黎潇然深深地感受到了母亲的绝望以及悲苦,他不由抬起手拍了拍母亲的背,红着眼眶道:“母亲,我不会有事,您,多保重自己,得了空,我与姐姐便会去看你。”
    暗沉的天空下,黎潇然呆立在门口,看着两个妇人伴着母亲坐上了一辆简朴的马车,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中。他的心钝痛到了麻木,之前在母亲面前,他不能表现得太脆弱,否则只会令她更加难受。而这一刻,他不再有顾忌,尽管身后站了太尉府的仆从,黎潇然抱住双臂无力地蹲下身子泪流满面,自成一世界。
    云幼蝶喜爱看书,在藏书楼里翻翻书籍,时间倒也过得很快,语瑶看了看窗外的天色,不禁道:“郡主,天色已经不早了。”云幼蝶的视线从书中抬起,看了一眼外面,果见天色已经暗沉了下来,她不禁一惊,“盈袖还未回来?”语瑶点了点头,“足有两刻钟了。”云幼蝶想了想,这妙容郡主真是不着调,竟然伙同莫院史身边的小厮来整蛊她,到了这个时辰她还有什么不明白,“语瑶,你去楼下看看。”“是!”语瑶往门口走去,不一会儿,便转了回来,“郡主,门被反锁了。”云幼蝶有些诧异,这可是第三层楼,她们可真有心思,连这一层都给锁住了。
    云幼蝶起身走向窗外,往下看去,只见远处灯火辉煌,但皇学院内却只有一两处稀稀落落的点了灯火,应该是值夜的。云幼蝶招语瑶过来,指了指那灯火处道:“这儿楼层高,我们合力大喊,那边应该听得到。”语瑶看看那边,点了点头,随即又道:“妙容郡主不会连守卫也买通了吧。”云幼蝶一笑,“无妨,先试一试,即便不行,我们也顶多是被关一夜罢了,明日还不得有人过来放我们出去?有书香作伴,我倒觉得会睡得香。更何况,我半夜不回,父亲与母亲也会找过来的。”语瑶无奈地笑了笑,同时心中又有一丝欣慰,与云幼蝶刚要开口大喊,忽见一束火光袭来。